人类的心脏（2/2）
珉柯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。
这次没人偷袭，她饶有闲情地，用已经完全变形的两只手，掰开药剂，给自己灌下。
依然是腥臭扑鼻的气味，但她只是很快地皱了下眉头，好像习以为常。
她随手把玻璃瓶丢到一旁，单手把摇摇欲坠的胳膊推回原位，同时朝戚九夭微笑，“不用担心，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去。你对我们有大作用，我这么做，只是帮助你走到正确的道路上来。”
“我看出来了，你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，锁没锁住异能对你来说影响都不大。所以，真不考虑再提升一下自己吗？”
戚九夭也没急着动手，略微前倾上半身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，“比如？”
“比如，让自己的身体和污染兽们结合，就像我一样！”
珉柯张开双臂，眼神露出异样的狂热。
“毒性、防御、还有这样五花八门堪比异能的特殊能力，只要是污染兽们身上的部件，都可以做到！只要你愿意，将它们的翅膀插入后背，你也可以脱离地面实现飞行自由！这样伟大的发现，你或许还并不清楚吧？”
她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，不遗余力地邀请着戚九夭，“怎么样，难道不心动吗？我向你保证，只要你一开口，甚至不必通知，我可以带你越过他，第一个去体验这个美妙的过程！”
“来，只要你愿意，把那个武器丢掉，跟我走，我会带你找到真正的乐园。”
她的声音透着高昂的情绪，蛊惑着对方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她以彻底畸变的身体为骄傲和自豪。
黑暗中，戚九夭歪了歪头，忽然露出一个微妙的、不含任何攻击性的笑容。
珉柯嘴角僵了一秒，“你笑什么？”
然而，戚九夭答非所问地耸耸肩，“难怪，你的眼睛也动过了吧？如果是没有异能的普通人，是不可能在这种黑暗里保持长久的正常视物状态，也绝对注意不到刚才转瞬即逝的微小表情变化。”
“我不是普通人！”
这个词似乎一下子戳到了珉柯的痛点。
她猛一挥手，掌风袭来，戚九夭侧身躲过，平静地望着对面突然歇斯底里的少女。
在她的视线中，珉柯的瞳仁变得极为细小，如同鬼物一般，细密的血丝从眼球蔓延。
“收回你刚刚大言不惭的话！你见过哪个普通人有本事困住三个异能者？告诉你，这里就是我的[领域]，只要我随便挥挥手，S级的异能者也和刚会走路的小孩没有任何区别！”
她喘气的声音变得粗重和急促，只有污染兽身上才有的腥臭气味也越发浓郁。
但越发疯狂的大笑声却尖利得仿佛要震痛耳膜。
“拜托你搞搞清楚，在这个地方，真正要对我摇尾乞怜的，是你们这些自诩拥有超凡能力的人类啊！”
伴随着她一同落下的话音，一道快到模糊的残影从原地闪出。
迎着甚至没来及收回表情的少女，戚九夭矮下身子，半月形的刀光横向斩出。
珉柯下意识地护住拥有封锁异能之力的左臂，用右手对敌。
尸变的尖爪刺来，但戚九夭看得清楚。
她太害怕了。
害怕贴身的近攻，更害怕自己赖以生存的那只具备特殊能力的胳膊被她夺走。
她迄今为止全部的出彩战斗，似乎仰仗的都是那只具备奇袭能力的污染兽的骨头。
以至于看到戚九夭亮刀的瞬间，她想也不想，立刻要护住这个宝贝。
于是戚九夭顺理成章地，将她安上走尸灵小指的右手整个砍下。
别说是异能者依赖能力了，就是她这样的改造情况，都疏忽于基本的对敌思路。
稍微运用点近战技巧，就全副溃败。
在她的惨叫声中，戚九夭避开飞溅的热血。
那些液体迸溅上墙壁，落到地面，发出腐蚀的滋滋轻响。
戚九夭擡起眼皮，忽然开口：“把自己弄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，最后不过还是那些上位者手中随手可以丢弃的棋子，真的值得吗？”
“闭嘴！”
珉柯的声音在发抖。
“死在污染兽嘴下的异能者也不计其数，在这个强者才具备话语权的地方，只要能赢，只要能让上面的人看到你，过程什么的根本不重要！我心甘情愿！”
她发疯一般地嘶吼着，颤抖着那一只瘦骨嶙峋的手，想要再掰开一只药剂瓶。
但她摸到空空荡荡的口袋时，表情空白了一瞬。
“看，这么‘宝贵’的东西，上面的人甚至舍不得多给你们第三瓶。”
戚九夭欺身而上，在珉柯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把她按到地上。
不等她反抗，一道刺眼的光束亮起。
珉柯尖叫一声，偏过头，疯狂地用手遮挡双眼。
但光线像是读懂了她的想法一样，转瞬柔和了下来。
身上也没有遭到预想外的疼痛，珉柯哆嗦着，缓慢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，看向坐在自己身上的人。
还是一直朝她身上招呼来招呼去的光刃，不过这次，改造的机扩尾端亮起光束，像是手电筒一样。
她想过这个改造的武器很多功能，但没想到，一看就是和人拼杀的凶器，居然还会有人给它装上这么……生活性的按钮。
好像看出她心中的疑惑，戚九夭在这时开口：“不光是手电筒，等到以后，我还想给它改出削皮刀、遮阳伞、钓鱼竿等等各种，什么都行。”
戚九夭顿了顿，低头，看向她已经完全畸变的瞳孔。
“不是只有能杀人的东西，才叫有用。”
“同样，也不是只有异能者，才配坐上高位，才配呼吸，才配活着。”
“这个世界的设定的异能者和普通人还没有达到那么恐怖的对立模式，为什么要那么早地把自己套牢，陷入怪圈呢？”
喉咙中发出一声变形的兽吼，珉柯一巴掌挥向戚九夭，却被她死死抓住细瘦的胳膊。
“你算什么东西！不就是想刺激我，看我破防吗？行啊，你随便看！我甚至可以告诉你，我的腿上嵌了飞行污染兽的骨头，后背也注入了防御型污染兽的血，这都是我主动接受的！”
她剧烈地挣扎着，竭尽所能地怒骂，强撑着表现出比之前还要发狂的模样，不愿意去探究心底那越发膨胀的情感。
“你懂个屁！我都是愿意的！能拥有这样的能力！我很幸福！很自豪！”
“你说你心甘情愿，哪怕变成这样？”
忽然，光束从她旁边移开了。
珉柯一愣。
不由地，顺着看过去。
斑斑点点的液体，侵蚀坚硬地砖的液体，本该代表着她血液的液体，发着腥臭的黑色，泥泞一样地蔓延；掉落在地的断指，畸形，丑陋，像是一节发霉的垃圾。
还有少女瞳孔中倒映出的，她的胳膊，她的眼睛，还有她身上其他的，数不胜数的地方……
曾经是她一眼都不愿意多看的恶心东西。
时至今日，却是与她合二为一，最后又从她身上落下。
“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将污染兽肮脏的残肢，缝补到自己身上的感觉吗？”
她听到她这样问。
“疼吗？”
她忽然不做声了。
光束下，面色苍白的女孩全身都在发抖，她压制住喉咙的呜咽，却完全无法控制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变形的眼眶滑落。
戚九夭也不说话，静静地低着头看她。
一种将污染兽的部件和人类躯体结合的反人类实验。
幕后黑手暂未可知，但极有可能和关朔曾经牵连上的某一组织有关系。
她是没有从原文中获得过相关信息的。
当然，戚九夭也早就不再依赖所谓的“剧透小说”去选择自己的道路。
她只是平淡地望着痛哭不止的少女。
然后在此刻不合时宜地想到。
如果不曾被污染兽污染，她原本该是个很漂亮的姑娘。
“我活不了了，我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了。”
“从吃下第一口恶心的肉块开始，从动用这个骨头开始，从我发现自己带不走你开始，我就知道……我就知道……”
她闭着眼，任由自己脆弱的咽喉暴露在敌人的刀尖下。
“即便我拥有了这样的能力，他们也不会主动选择和我搭档。他们中的绝大部分拥有我羡慕不来的异能，每个人的战斗能力都比只能依靠污染兽残躯的我强得多。即使有时因为我取得胜利，也不会改变他们看待我的想法。”
“这是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的恶性循环。我到最后像是上瘾了一样，几乎控制不住地一次次接收更畸形的躯干，更深入的改造，直到最后将自己弄成这一副样子。”
“是我鬼迷心窍，我太过渴求力量，却忘记了最基本的原则。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，我就只能朝前走到黑，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生命进入了倒计时，但我没有办法。”
“从没有人告诉过我该怎么做。”
“甚至，你是第一个……第一个问我，会不会疼的人。”
戚九夭掌心挨上她沾满泪痕的脸颊时，珉柯忽然睁开眼。
她的眼眶已经彻底被漆黑占据，但声线却意外地变得清朗。
“小心‘高塔’。”
戚九夭一愣。
她瞬间想到，自己刚逃离实验基地时，那个不请自来的黑影。
她没想到，说是暗中注视的家伙居然这么快就忍不住地找过来试探了。
“我只是最底层执行任务的那一批，我只知道，有一样能够颠覆世界的东西分散在各处，很多人，很多你现在或许还没有见过的组织，还有你无法想象的大人物，都在找。其中牵连的人、事、物众多——而你，是最特殊的那一个。”
戚九夭心头跳了跳。
最特殊……
异界灵魂、先知之能、琳琅刀剑、还是那些，只在她升级时浮现的古怪文字？
心头浮现一点猜测，戚九夭垂下眼睫，注视气息逐渐微弱的女孩。
“我记住了，谢谢。”
又是片刻静默。
“可以关掉影像仪，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吗？”
戚九夭看着她，垂下头，将按钮凑到她的手边。
光影闪过，珉柯有片刻的失神。
“你看着好小，做我的妹妹都……不，你不要有这么丢人的姐姐。”
嘴角翘了翘，露出变形的尖利牙齿，珉柯用最后的力气，按住戚九夭的手指，把流光换成枪支的形态。
“额头，不行。但我的心脏，还没有改造过，是……人类的。”
她将枪口推下，扣住扳机，最后朝戚九夭抿出一个弧度很浅，但不含任何阴霾的笑。
“其实，我也觉得你很不一样。”
“异能并不影响你的强大，戚九夭，你是真正的强者。无论是战斗的身姿，强大的内心，还是仅仅站在那里，就让人忍不住飞蛾扑火般靠近的温暖力量。”
“下辈子，我想早点遇到你。”
手指上的肌肤脆弱而冰冷，戚九夭迎着珉柯的目光，点头。
“我答应你，我的朋友。”
砰！
枪声响起。
又归于虚无。